第二天清早，敖沁起了個大早給沈白璃做早飯。不管怎麽說，沈白璃是個病號。端著蓮子銀耳湯回房的時候敖沁差點驚叫出聲：屋裏除了睡得不省人事的沈白璃，還多了兩個人——蕭駱和顧殘陽。

蕭駱頭都沒回：“演員齊了，好戲可以開演了。”

顧殘陽躬身回頭，作了個請進的手勢。

敖沁的猶豫只有一瞬間，她扔掉手中的湯碗，扭頭就跑。瞬間一對峨嵋分水刺已經出現在手中。

顧殘陽一躍而起，直追上去，和敖沁鬥法鬥得難解難分。

蕭駱站在沈白璃床邊，一只手撫上沈白璃的臉頰：“該醒醒了，這出戲沒了你我還真不知道怎麽開場呢。”

沈白璃若有所感，眼皮微動，終於睡醒了。

那邊廂敖沁和顧殘陽二人真是神仙鬥法，已經飛離客棧好遠。敖沁是銀光流轉，顧殘陽黑氣大盛。旁人看來他倆是鬥法鬥得難舍難分，其實二人正借著法術的掩護進行對話。

顧殘陽很少這樣語速快而嚴肅：“蕭駱現在是我的主人。我去哪他都能夠感應到。昨天他知道我在酆都，今天執意要來。不是我故意把你倆暴露給他。”

敖沁哼了一聲，也不知道信沒信他的話。

“我想保護沈白璃，和她肚子裏的孩子。但蕭駱不可能同意我放你們一馬。畢竟你爹殺了他全家。”

敖沁拖長調子哦了一聲：“所以你想犧牲我保護她？”

“沁兒，如果我還有別的辦法，我絕不會讓你做出任何犧牲。就算我不像當年那樣愛你，你還是沈白璃的媽媽，是我孩子的外祖母。但是即使今天我犧牲自己保住你，蕭駱作為魔尊，還是很容易追殺你到天涯海角。而沒有了我，沈白璃和孩子很難在亂世生存下去。”

“你喜歡沈白璃嗎？你只是因為她懷了個孩子就想對她負責嗎？她是一個有獨立思想和戰鬥力的仙，不是你的所有物，更不需要你去保護、去負責。”

顧殘陽猶豫了一下：“我有什麽資格談喜歡？沈白璃還年輕，我只想保證她活到這場戰爭結束，讓她有機會過自己的人生。”

敖沁點點頭：“希望你說到做到。我死後，你把這對峨嵋分水刺留給璃兒。適當的時候，告訴她不管她是不是我親生的，我都希望她幸福。”

顧殘陽點點頭，法杖擊向峨嵋分水刺。敖沁感到一股巨大的壓力襲來，兩把峨嵋分水刺脫手飛出。

她吐了口血，並沒覺得太疼。顧殘陽已經掐著她的脖子回到客棧房間。

沈白璃已經醒了，但是蕭駱的劍架在她的脖子上。她甚至沒能起床。

顧殘陽畢恭畢敬地把敖沁交給蕭駱。蕭駱揮揮手，兩根繩子憑空出現，纏上了敖沁的手腳。

“敖沁母女越獄到了酆都，我怎麽從未聽你提起過？”

“回尊上的話，我也是昨天才知道有人在酆都打聽傀儡術，立馬就來查看，才知道是敖沁母女。”

“哦？那你昨晚為何沒有向我稟報？”

“我昨天發現沈白璃懷了我的孩子。她求情讓我不要把她送回地牢，我心軟了。”

“你應該知道仙魔不可能有孩子。”

“沈白璃是個魔，不是仙。”

“證據？”

被捆綁著的敖沁說話了：“近萬年前，我在寶湛湖分娩。當時胎位不正，難產整整一天，我生了個死胎。為了鞏固我在敖、沈兩家的地位，我請穩婆‘覆活’我的孩子。穩婆找來一個靈力很弱的小靈物，替換了我死去的孩子，還用仙術隱藏了小靈物的來歷。我也是最近才知道，當年那個幼小的靈物竟然是個魔。”

蕭駱若有所思：“這就是她能修習魔族術法的原因？”

顧殘陽：“正是。”

“本尊是一個大度的君主。既然你想留下沈白璃的性命，我可以把她交給你。但是你應該知道敖沁必須死。”

“我知道。沈白璃昨天被法術反噬，胎兒不太穩當，恐怕不能受太大刺激。懇請尊上容我帶走沈白璃之後再殺敖沁。”

蕭駱點點頭：“合理要求。帶她走吧。”

沈白璃求助似的看看顧殘陽，但是顧殘陽避開了她的目光。沈白璃又去看敖沁，敖沁眼中含淚，對她搖了搖頭：“去和你的魔族主子過日子吧。我是仙，你是魔，咱們本就不該有這段母女孽緣。”

顧殘陽想去扶沈白璃的胳膊，沈白璃躲開了。顧殘陽臉上閃過一絲不耐煩，施了個術，抱走了昏迷的沈白璃。

沈白璃醒來的時候在一個陌生的房間。房間布置簡潔，是顧殘陽的風格。此時有腳步聲臨近。沈白璃閉上眼睛假裝還沒醒，來人坐在她床邊：“我知道你醒了。起來喝藥。”

沈白璃腦子裏唉嘆了一聲，睜開眼睛向後躲了躲：“我娘……死了嗎？”

“渣都不剩。”

“我知道你討厭我，也討厭我肚子裏那團東西。你為什麽放過我？”

“你娘求我保護你到這場戰爭結束。”

“這是打胎藥？”

“我已經號過你的脈，你的身體可能很難承受拿掉這個孩子。我向你娘保證要保護你到戰爭結束，那就沒辦法現在讓你承受流掉孩子的風險。這是安胎藥。”

解釋這麽多不太像顧殘陽的風格。沈白璃瞇起眼睛：“你在說謊。”

“自己喝還是我強迫你喝？”

沈白璃知道顧殘陽說強迫就是強迫，乖乖接過藥碗，一口氣把一整碗藥都灌了進去。出乎意料地，藥湯幾乎沒有苦味。

顧殘陽拿回藥碗：“從今以後我到哪打仗你就跟著部隊去哪。只要我活著，你就不會受到任何傷害。”

沈白璃面帶嘲諷地看了他一眼：“不是每個人都需要被保護。”

“保護你不僅對你來說是折磨，對我來說也是。好在離這場戰爭結束不會太遠了。一旦戰火平息，咱們就橋歸橋路歸路。到時候我一定贈你一瓶效果最好的打胎藥劑。”如果到時候我還活著的話，顧殘陽在心裏默默補了一句。

相比於大多數被軟禁的人，沈白璃應該算是比較自由的。無論走到哪，顧殘陽都會在自己的房間或者帳篷外十幾丈的範圍內布一個結界。沈白璃出不去，外面的人進不來。安胎藥劑裏面有助眠成分，大多數時候沈白璃都很嗜睡。清醒的時候她會抱一本書到戶外曬太陽。

一日三餐顧殘陽都命人精心準備，但是沈白璃吃什麽吐什麽，幾個月的時間就已經形銷骨立，根本看不出是個有身孕的人。

服侍沈白璃的是一只剛化形的小妖，人話都說的不是很利索，但是廚藝好。她是鹿妖，沈白璃就叫她璐璐。她稱呼沈白璃“夫人”，沈白璃抗議了幾次，小妖似乎聽不懂的樣子。除了送飯，璐璐很少主動出現。因為她說話不利索，沈白璃也漸漸失去了和她聊天的興致。

顧殘陽很忙。沈白璃醒著的時候很難見到他。她覺得這樣很好。地牢裏的折磨歷歷在目，每次看到顧殘陽走進房間她都會不自覺地發抖。不見他反而讓她心情愉悅。這種讓人“心情愉悅”的日子重覆了整整二十年。

一天半夜沈白璃被噩夢驚醒，借著月光看到屋裏有個人影。

她不自覺地抖了一下，穩了穩聲音才開口：“顧先生？”

顧殘陽也被嚇了一跳：“今天沒睡好嗎？怎麽半夜就醒了？”

想到那個關於地牢的夢，沈白璃沒有回答這個難得一見的語氣和善的問題。她起床點燈，顧殘陽也手忙腳亂披了一件衣裳。

“不用擋了，我能聞到血腥味。你受傷了。”

“小傷。不過我可能要在這休養幾天。”

沈白璃點點頭：“你好好休息。我出去看星星。”

“更深露重，多披件衣服。”

沈白璃突然覺得很不安。她的印象中顧殘陽從未與自己心平氣和地說過話。

“顧先生，你是不是有事情要跟我說？”

“是，也不是。”

沈白璃坐在他對面，倒了杯茶，用法術溫熱了：“說吧。”

顧殘陽變戲法一樣拿出一對峨嵋分水刺：“你娘死前讓我交給你。這是上古法器，靈力極強。我希望你永遠用不到它，但還是交給你以防萬一。你娘還讓我轉告你，不論你是不是她的親生女兒，她都希望你幸福。”

沈白璃接過一對沈甸甸的分水刺：“最後一戰就要到來了？”

“我累了。你去看星星吧。今晚的月色很美。”

顧殘陽確實養了幾天傷，但除了第一天晚上，他沒有在沈白璃的視野內出現過。甚至他去所謂的最後一戰也沒有跟沈白璃告別。

那一仗很慘烈。魔族操縱著傀儡平了仙宮，幾十萬年的仙帝家族被連根拔除。但是魔族還沒來得及慶祝勝利，所有的傀儡突然倒戈一擊，直搗魔宮，在魔宮血戰三天三夜，殺掉了蕭駱、毀掉了紫晶冠。

傀儡倒戈的三天三夜裏，顧殘陽把自己關進了一座深不見底的墓穴，忍受了三天三夜的剝皮抽筋之苦。他的手下找到他的時候，他只剩了一口氣。

沈白璃就是在這個時候被璐璐叫去見顧殘陽最後一面的。

彼時沈白璃正在軍帳前的草地上睡覺，一本關於懷胎的醫書倒扣在她臉上。

璐璐推了推她：“夫人，顧先生情況不太好，璐璐想著你也許想見他最後一面。”

沈白璃有點茫然地坐起來：“什麽時辰了？他主動要見我？”

“未時了。他沒有說要見你，但是璐璐覺得他想見你。”

沈白璃疲憊地重新躺回草地上：“你什麽時候學會揣測主人的意思了？他沒說想見我，就是他不想見我。”

璐璐著急起來說話都不太利索：“可是他、走之前，來看你的時候，還說，他這一去，最遺憾的是，再也見不到你，見不到、你們的孩子。”

“我都不知道他來看過我，也不知道他說過這些話。你倒是想象力很豐富。”

“璐璐沒有、撒謊，那時候、夫人正睡著。顧先生、每次回來，都會問璐璐，夫人是不是睡著。只有夫人熟睡的時候，他才會進來，陪你坐坐，說說話。璐璐沒有、撒謊。求夫人，看在璐璐、服侍您、幾十年的份上，去見顧先生、一面吧。”

沈白璃懶懶地坐起來：“也好。他還欠我一樣東西。”

引著沈白璃去顧殘陽墓穴的，是一個魔族小兵。這處墓穴離軍帳非常近，以至於沈白璃還沒有理清自己要以什麽樣的態度面對“情況不太好“的顧殘陽。然而走進幽深的洞窟之後她就意識到自己多慮了：顧殘陽渾身浴血地躺在那裏，和一具屍體沒什麽兩樣。

除了不知道死沒死的顧殘陽，洞裏還有另一對沈白璃的故人：妖艷的魔族男子和挽著他的手臂的卿澈。

努力忽略掉顧殘陽，沈白璃先跟卿澈打了招呼：”自上次一別，已經近千年了。”

“幾十年前咱們還在瀛洲城外見過面，你忘了？”

“你知道是我。”

“我還故意把傀儡術的咒語說給你聽。”

“所以你是什麽角色？雙面間諜？”

妖艷的男人拉拉卿澈的手，把她半護到身後：“我叫莫奈何，卿澈的丈夫。仙魔大戰已經徹底結束，現在也不是清算往日恩怨的時候。顧先生的內丹被紫晶冠的封印震碎了。趁顧先生還吊著一口氣，去跟他說說話吧。”

沈白璃哼了一聲：“我們之間還真是有許多話要說。”

她邊說邊蹲在顧殘陽身邊，一只手覆上他鮮血淋漓的手腕。手腕上有抓痕、刀痕、咬痕。努力感受那時有時無的脈搏，沈白璃冷冷開口：“你還欠我一瓶打胎藥。”

顧殘陽眼睫似乎動了動，但是終於沒能睜眼。

沈白璃沒說話，傾身將嘴唇覆上他的。卿澈幾乎以為這是個告別意味的深吻了。緊接著金光大盛。一粒金色的珠子出現在二人唇間，隱沒於顧殘陽喉頭。卿澈想要阻止，但已經來不及了。

“沈白璃你瘋了？你還懷著孩子。”

“千年前雲霽書院的實踐考試，顧殘陽救過我一命。今天這條命還給他，我們兩不相欠。”

卿澈簡直有些著急了：“可是你沒有內丹很快就會死，一屍兩命。”

“這顆內丹是蕭駱強行渡給我的，這個孩子是顧殘陽□□我造成的。從此我的內丹歸還魔族，我的孩子徹底消失。我與這仙界、魔界，再無瓜葛。”

卿澈還想說什麽，莫奈何攔住了她。

“既然沈小姐覺得這是正確的決定，我們旁觀者也不好說什麽。顧先生剛剛承了新的內丹，情況還很兇險，我想用法術給他調理調理。”

沈白璃緩緩站起來：“正該如此。那沈某先行告退了。”

卿澈搶上去扶住搖搖欲墜的沈白璃，領著她走出墓穴。

今天的陽光真的很明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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